晚上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。没等吃完晚饭，早有小伙伴来家找我，然后结伴从家里出来，在胡同里不断有新的小伙伴聚集，当来人达到一定数量后，经过短暂的协商决定今天玩什么游戏。常玩的有两种，一种叫捉迷藏，一种叫抓特务。捉迷藏是大伙都藏起来，留下一个人找，而抓特发是一个人藏起来，大伙找。经常藏得地方有：大门背后，煤池子里，杂物堆背后，厕所里等…，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。

有一次我当特务，为了不被很快找到，我躲到了棺材背后！

我们胡同的10号院，有一个大门道，是一个大约20平米的露天空地，大门里面对着的是影背墙，上面有砖雕的屋檐，四周雕有花纹，突出的石岩条底座，整个墙壁由青砖砌成。在墙的的左侧开了个小门，经过这个小门可以进到院里。别看这个门小，其实院子非常大，里边住的居民用现在的一栋楼未必容得下。那天不知是谁家的亲人去世，棺材就停放在大门道内。棺材头冲着大门外，棺材尾冲着影背墙，两边留出仅能过一两个人的通道。从街外看，大门是老式大门，青砖砌的的门楼，不太大。平时透过门洞，直接可也看到里面的影背墙。可是放了一口棺材后，从外往里看，那个棺材头就像镶嵌在大门内一样，棺材的背景是后边影背墙露出的部分。棺材的造型极其特殊，一眼就能认出，整体呈长方形，一头大一头小，底板是平的，两帮是直角的梯形，顶盖是由一整块木头做成的半圆形，厚实且沉重，前后有挡板。整体呈前高后低的造型，这个叫做“升官发财”，从棺材的前面看，就像一个带着大檐帽的人趴在地上，看着前方，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的“奠”字，在字的上方有一张黑白照片，在字的下方放着一盘供品，前方插着3根点燃的香，3根儿香代表天、地、人，香火不能灭，因为香火代表子孙后代,。白天无所谓，但到了夜里，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每当你快要经过那里的时候心理就开始害怕起来，根本不敢瞟一眼，只能强装大胆，快步走过去，更多时候是跑回去，身后一直觉得有人追。

那一次我当“特务”，为了躲在棺材后面，我不得不看了一眼棺材的正前方，借着燃烧着香的微弱亮光，照片上的人脸隐约可见，当一股小风吹过，香火突然明亮起来，死者的面容清晰了许多，但很快暗了下来，香烟缭绕使得的死者相片看上去像是在笑，眨巴一下眼再看，又像是在哭！

我躲到棺材后面蹲了下来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，直到听到有人喊“你出来吧，不玩了，我们回家呀！”，我从棺材后面站了起来，这时恰巧有一个成年人，正准备从傍边的小门出去，看到我后大叫一声跑了回去！

有一天，学校正在开展“批评与自我批评运动”。就是当着大家的面，公开的在班里自己检举自己的错误言行，每个人至少一次，多者不限！有的同学站起来说：“有一次，某某同学跌倒我没有主动的去扶”，也有的说：“把某某同学的铅笔弄坏没有赔”，有的说：“某年某月欺负女同学”，当然还有更实诚的…。

我是班长，不能只做一次自我批评，当我做完第二次自我批判刚一坐下后，坐在我前排右手方向的一个同学，突然转过头来，严肃地对我说：“你还给同学起外号！”…。

我想起来了，自从年3月，前苏联，现在的俄罗斯入侵我国珍宝岛后，全国开展了大规模的战备动员，机关、厂矿、学校以及街道居民都开始挖防空洞，演练防化学武器和防原子弹的技能，经过了几年的准备，到我三年级时，全国每个院落，每所机关、学校都有地道，而且与市内的主行道，以及大山里的战备通道互联互通。好像是在上半年的时候，市里已经开展了不止一次的防空演习。每当市内上空防空警报响起，我们学校每个班都用最快的速度排好队，然后在老师的带领下，依次进入到学校的办公室。办公室的正中间有一个地道口，我们按班级有序的，在站在洞口和洞底老师的协助下钻进地道。

进去之后每个人不许大声喧哗，不准乱串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每个同学胸前都带着一个“干粮袋”，里面装有炒小米，或炒莜麦等，我装的是炒小米。我紧挨着两个年轻的女老师坐下，开始都不说话，但时间一长就有人低声说话，首先是我傍边的两个年轻的女老师开始低声交谈，其中一个小声说道：“唉，你看现在的小孩子们，就是聪明，那个外号也不知是谁起的，真相！”。接着我就听到了她们说的那个外号，而且我知道那是我起的。

“老师，那个外号是我起的！”，我站起身，面向她俩大声说道。

两个老师先是都瞪大眼睛望着我，接着两个对视了一下，然后两个人都低下头，沉默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谈论起其它事情。我直挺挺站在原地，瞬间不知所措，周围的同学都目睹了这一幕…。

“对，你还给同学起外号”，周围几个同学都应声附和道。没办法，我又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，做了第三次“自我批评”，但这次与前两次不同，这次是被逼无奈的，有点像“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”被揪斗的，本来想着是…，嗨！

学校还搞了一些其它活动，比如“忆苦思甜”，其中有“一块银元的故事”，和“我和花妮比同年”等，我最受不了的是：“一块银元的故事”，讲的是村里的一个大地主的母亲死了，他就从其它村的一户农民那里买了个童女，这家农民被地主剥削的没吃没穿，为了活下去，狠心地将自己幼小的女儿，以一块银元的价格卖给了地主。谁知道，第二天地主的母亲出殡，队伍行进到街上，被孩子的母亲看到，棺材前边立着的童女竟是她昨天卖的女儿。母亲急忙上前和自己的女儿说话，女儿没有任何反应，和木偶一样，原来孩子尽然被地主作为他母亲的陪葬，灌了水银死了，但身体、面目完好如初，与她一起被灌水银陪葬的还有另一侧立着的一个童男，也是被逼无奈，从一户农户家买来的男孩。

每当讲到母亲呼喊她女儿，女儿却毫无反应的时候，我的心都要碎了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，气都上不来，这时老师带头高喊“不忘阶级苦！”我乘势高喊：“不忘阶级苦”，刚放下拳头，“牢记血泪仇！”老师又高喊了一声，“牢记血泪仇！”我再次大声呼喊，我觉得心口睹的一块东西下去了，但还是难受。当时想，幸亏我生在新社会，长在红旗下，他们的悲剧没有发生在我身上，我打心眼儿里发誓，要听毛主席的话，长大后做共产主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，用生命保卫无产阶级铁打的江山，千秋万代永不变色！

每年的清明节，我们都要去察哈尔烈士林园给革命烈士扫墓，首先必须提前一天自制一朵胸前佩戴的小白花，我有一位同学叫任德侠，他大哥哥是一位解放军，因为挖防空洞，在部队牺牲了！每年我们刚一进烈士塔的入口，就把小白花堆放到那里，但任殿侠每次都要把他的那个小白花，放到烈士塔内拐过一个弯儿后的地方，那里有一排照片，他总是能一次精准的找到他哥哥那副黑白照片，我站在他身后，看到他惦起脚取过相片，用袖子擦一擦照片，然后放回原处，边走边用袖子擦眼泪，但很快就没事了，有说有笑了。有一次，他偷偷地从他家锅里，拿出一块大大的炒鸡蛋，并分给我一块，我问你家哪来的这么多鸡蛋，他告诉我是他哥哥的部队领导节前来慰问带来的，我吃了，但总觉的不舒服…。我至今还很想念他，因为从小学毕业后再没有见过他。

从烈士塔出来，我们排好队，步行开始回家，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，一路上同学们心情都不如刚来时欢悦，这时我们开始唱那首，唯一适合在那天唱的歌曲：“《要奋斗，就会有牺牲》”，我们高声唱到：要奋斗就会有牺牲，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，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,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，我们为人民而死，就是死得其所，就是死得其所…。我越唱，就觉得越勇敢，真的开始不怕死了，“人固有一死，或轻于鸿毛，或重于泰山”！

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，天空晴朗，万里无云，树枝上也开始绿了，空气中也有了暖意，味道也有了一些泥土的芳香，人开始觉得有点懒洋洋的。家里陆续进来几个爸爸的朋友，就是“鸟友”，来人我都认识，都是玩鸟界的名人，个个在玩鸟界都有一手绝技，或是百灵幼鸟公母鉴别高手，或是辨别各种鸟类鸣叫的专家，还有百灵鸟在当下流行趋势的知情者，最要紧的是，本地可以给予某个百灵鸟，鸣叫水平高低的权威鉴定专家！

百灵鸟来自于我国北方高原地区，比如张家口的坝上地区，它的体形在鸟类中属中等，它的毛是土灰色，也不好看，但它有一个最大的特点，就是，即可以模仿各类昆虫的鸣叫，也可以模仿各类鸟类的鸣叫，还可以模仿一些家禽的叫声，而且学的惟妙惟肖，和真的一模一样！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热衷于百灵鸟的主要缘故，当然有人喜欢饲养画眉，有人喜欢黄鸟，有人喜欢鹦鹉，但百灵鸟在玩鸟界是主流，就像歌唱界有美声唱法，通俗唱法和民族唱法一样，美声唱法更受歌唱界专业人士的推崇！

百灵鸟模仿各类昆虫的鸣叫易如反掌，模仿体形较小的鸟类也游刃有余，模仿中等体型的鸟类也能驾轻就熟，但模仿起体型比它大的鸟类来，就显得格外吃力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百灵鸟水平的高低也鉴于此处。当然除此之外，还有其它许多讲究。

当时在百灵鸟模仿的鸟类当中，有一种叫做“黎叫儿”的鸟格外受青睐，也就是说你饲养的百灵鸟如果能模仿这个鸟的叫声，你的百灵鸟就值钱，如果模仿的特别逼真，那就不只是你的鸟值钱的问题了，饲养者也可一下子在玩鸟界名声雀起，谁要是不知道他的名字，按现在的话就有点out（奥特）了。那么如何鉴定模仿的是不是逼真呢？这就需要专家了，其实所谓的专家只不过是他真的听过这种鸟的叫声。南方的鸟也不用学，因为北方人也都没有听过，学了也白学，都不懂。所以百灵鸟模仿的都是北方人所能听到的叫声。但这个“黎叫儿”偏偏产于不南不北的保定地区南部，它只在黎明时爱叫，故此得名，长的大概像喜鹊，体型只比喜鹊小一点。这样的话，一般情况下，本地的百灵鸟就根本没有有机会听到它的叫声，只能和会学了这种叫声的其它百灵鸟去学，学起来也很吃力，不聪明的鸟很难学会，学会的也不太像，行内人一听就能听出来，鉴别点在于有一个尾音，如果你的百灵鸟是和同类学出来的这个尾音就被省略掉了，就像公鸡打鸣“咯、咯、咕”的咕后面还有一个“哦”一样，你懂吗？

前些日子，我爸在友人的带领下，在保定的唐县，从一位百灵鸟爱好者手中买来一只百灵鸟，据说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树，树上就住着一窝“黎叫儿”，所以他家的百灵鸟学会了叫这一口，叫的还相当不错！

今天的来人都是事先约好的，乘着春暖花开，天气晴朗，鸟类发情，各路鸟界的大咔们，放弃了其它事情，特地专程到我家就为听这一口的！

见来人都到齐了，我爸把他刚买来不久的百灵鸟挂在窗外，回到屋里相互聊天、抽烟。只见那只百灵鸟吃了点食，喝了口水儿，抖了几抖翅膀，飞上“凤凰台”，倒了倒脚，然后像歌手应试似的先亮了亮嗓子。屋里来人顿时神情严肃了起来，老婆孩子一律轰出屋外，并把门带上，来人各自急忙找好自己的座位，竖起了耳朵准备听鸟叫，眼睛不一定非看着鸟，主要是用耳朵听！见过音乐家组成的评委听考生唱歌吗？和这个比差远了！

百灵鸟模仿其它叫声是有规矩的，先学什么叫，后学什么叫是有顺序的，不能乱叫！每当人们听到快要轮到学“黎叫儿”叫的时候，个个停止了吸烟，屏住呼吸，空气好像瞬间被凝固了似的，每个人都像一座神态各异的雕塑一动不动！但这次可惜没有听到，已经过去了。

这个很正常，就像一个考生有什么绝技是一回事，但不一定每次表演都能成功一样，关键是看你能不能或有没有那个技能，一次就行！当轮到第二轮学叫时，又跳过去了，来人顿感失望，就像经过精心准备去相亲的人，结果一见面，来人竟是一个丑八怪一样，沮丧、恼火又不能说。正当有人起身要走时，忽听一人喊道：“别动，安静！”，当再次轮到那只百灵鸟学叫那一口时竟然完美地完成了。这时，来人有的像多日没钱买酒的老酒鬼终于喝了一口，有的像掀起盖头，看到娶回一个天仙般的媳妇，有的像放榜时找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有的像老色鬼今天终于得机会摸了一把…。那一瞬间的欢愉，不是行内人，你根本体会不到！

屋里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，个个欢欣鼓舞，笑逐颜开，起身递烟的递烟，点火的点火。这时我乘机跑进屋里和爸爸要上二分钱，一般总会给。接下来有关这个鸟的讨论三天不绝！

常言道：乐极悲生！没过多久，单位领导找我爸谈话，要他把鸟和笼子上缴单位，理由是“资产阶级生活作风”！没有办法，他把家中一个不太好的鸟笼子和一只黄鸟交到单位，有人看过后说：“不对！，鸟笼的顶上，应该是铜盘配铜钩，这个看上去鸟钩是铁的，盘也显得破旧。论你老马在玩鸟界也有一号，拿这等家当儿来这里糊弄，说不过去吧”？无奈我爸又去与人买来一套看上去还算新，并不值钱的铜钩、通盘上缴了。其实这里边讲究大了！这些东西不光是看材质是不是铜的，还得看年龄，看来历。有的都有好几百年了，有的是从宫里太监手里买来的。搁到现在，拿一套楼房都不跟你换。

说来也是该着倒霉，第二天，我爸上缴的那只黄鸟死了。于是单位领导再次把他叫去，正式通知他，从今天起，带上行李卷每天晚上不准回家，在单位里办学习班，彻底改造他的资产生活作风、阶级观念不强的思想，并教导他说:“世界上还有好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你却贪图享乐！”，具体那个学习班是怎么办的，我也没问过，他也没说过。但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他哭得很厉害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哭，我有点害怕，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。成年后我猜，还是和养鸟有关，因为他的出生是“贫下中农”，成份没有问题，可能也正是因为此，不然进去都有可能。

那时人们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，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的八台样板戏，剧中的主人公全是单身状态，人们都可以把剧情倒背下来。一年也就一两部电影可看，也没有电视，更没有手机。男女的事更不敢粘，不信你试试，很有可能家破人亡！所以人们那时玩鸟、养鸽子的人很多。由于这些个东西不属于财产，丢失后公安局也不立案，所以经常发生鸟、鸽子被盗的现象，为此打架斗殴的现象在当时很普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