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霜降

01楔子

风景如画的槐江山是人间一大盛景。

山中桃花繁盛大开，桃源十里，漫山飘香。远远望去，山巅云雾弥漫，常伴百灵啼叫。

七万年前。天帝偶然路过此处，赏了一次槐江山的桃花，称赞桃花酿醇厚可口，大手一挥，潇洒地将槐江山做了自己的后花园。

果真是气派！

02“等桃子熟了就要嫁给英招”

世间万物皆有灵。槐江山上灵气充裕，孕育出各类精怪。

天帝为防精怪下山作祟祸乱人间，派了神君英招看守槐江山。

槐江山间，天色尚还朦胧，一少女放声大喊，惊的林中鸟儿扑棱着飞起一片。

“英——招——”

玲珑少女面若粉黛，藕粉罗裙，抬手间袖中好似藏着花香，是淡雅的桃花香。

她便是桃无。

五千年前，桃族诞下一女，眉间生有一朵桃纹。婴儿哇哇坠地，天空乌云压顶，竟是惹来了滚滚天雷，险些毁了槐江山。

是神君英招替她扛下了天雷。

她本应化为虚无，违了命数才存于世间，便取“无”为名，唤作桃无。

长辈也说，她的此生，会有一劫。

桃无并不放在心上，她在槐江山呆的好好的，这里都是像她一样善良的小妖精，小妖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？

“哎呦我的小祖宗，别来揪我的叶子了，它们还绿着呢。”

桃无捧了一大把的梧桐叶，自言自语：“这叶子又大又厚，用来搭个凉棚不错。”

“哎呦小祖宗，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爬上爬下地折腾了，放过我吧。”

桃无在槐江山间，活的十分快活。

桃无自幼被长辈教导：“妖，要懂得知恩图报！”她十分感谢英招在天罚下救了她的小命，自然也要报答他。

常听人间的话本子里讲，里面的女子被男子救了，总要说一句：“公子的大恩大德，小女子无以为报，唯有以身相许，才能报答公子的恩情。”

桃无听着爱情故事潸然泪下，从小立志，长大后要嫁给英招。

03“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许”

“英——招——”

桃无的喊声在层林峭壁间回荡，越来越小，直至消失。

“英——招——你——在——吗——”

又无人应答，桃无挑眉，一只脚边踏出了结界。

脚尖仿佛刚碰到一层屏障，面前的景象就犹如水中倒影般荡漾出层层波纹。

彼时，英招一身介胄，蹙着眉头，直直地伸出一只胳膊挡在桃无面前。

桃无谄媚一笑：“英招原来你在啊，我只是想着帮你检查一下结界还好不好用，毕竟刚才你不在，万一结界出了差错可怎么办。你看，结界十分安全。”

英招转身径自坐在了石桌前，将手心摊开放在桌上。

桃无立马会意，堆着灿烂的笑容，为英招倒了一杯桃花酿，鞠躬弯腰，轻轻放在他的手心，又熟捻地在英招身后站着给他捶背。

一副狗腿子的模样！

英招薄唇一勾，含着似有似无的微笑：“那检查完了？”

“查完了查完了！英招神君出马，这结界固若金汤！”

“还有别的事？”

桃无又蹲在地上卖力地捏着英招的腿：“有！有有有！你何时娶我啊？”

英招一口酒差点呛到，摇头道：“莫要胡闹。”

桃无反驳：“你莫非是怕别人说你老牛吃嫩桃？还是嫌我不如几万岁的桃子甜？”

英招眉头皱的更紧了，什么叫老牛吃嫩桃？

“我可是颗有道德的桃子！既然你救了我，那么我就要报恩，所以我就以身相许，这可是话本子里皆大欢喜的圆满大结局啊。”

英招瞧着她闪烁着光芒的眼睛，喃道：“可这世上并非事事圆满啊……”

04“英招你爱我吗？”

槐江山上泉水泠泠，清澈见底，山上四季如春，泉水常年流淌。

桃无苦闷地坐在泉水边：“你说英招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啊？”

李子精：“他爱你吗？”

桃无迷惑不解：“爱？”她确实从来不清楚爱究竟是什么。

李子精：“对啊，男子要娶的都是自己心爱的姑娘。女子也只会嫁给自己的心上人。你整日里缠着他要他娶你，他却不肯答应，他也许是不爱你。”

桃无蔫了下来，她不知道心上人是何意。但她却实打实地想嫁给英招，说不清的执念。

在李子精的鼓励下，桃无打算去问问英招爱不爱她。

“英招你爱我吗？”

当她眨着一双杏仁眼，把精致小巧的脸凑到英招面前，带着桃花香的气息扑到英招的脸上时。

英招愣住了，嘴唇微微动了动。静了半晌，他别过头答道：“不爱。”

桃无有些低落地杵着脸坐在地上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原来因为我不是你的心上人，所以你才不愿意娶我。不过没关系，我会让你爱上我的。”

英招哑然失笑，在原地看着一蹦一跳远去的身影，反复思索着刚才的话。

05“你尝尝我甜不甜”

这几日，槐江山难得安静。

只是桃无的房中总是传出些奇怪的声响。

几日后，桃源里，桃无准备了一壶上好的桃花酿，推着英招坐下后，张嘴唱道：

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”

轻声轻语，学着话本子里《桃夭》的词调，声音悠悠扬扬，宛转在桃源间。

《桃夭》，讲的是位年轻的姑娘出嫁。如桃无此般芳华的时期，对着心上人时眼里是有光的。

英招念叨着这几句歌词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觉察的笑意：“你这几日闭门不出，是在房中练习这曲子？”

桃无小鸡啄米般点头：“是啊，为了唱给你听，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去学。好听吗？”

英招浅笑道：“好听。”

“那礼尚往来……”她话音未落，见英招翻手，拿出了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。

她向来对糖葫芦情有独钟，因为她坚信：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，近冰糖葫芦者甜。一颗惹人喜爱的桃子，自然要甜甜蜜蜜的。

轻轻咬开糖葫芦清脆的糖皮，沙沙的山楂，酸甜可口。

“英招英招，你快来闻闻我甜不甜。”

桃无在英招面前兴奋地转圈，犹如精灵般动人。起舞弄袖间，花香四溢。

英招静静地望着她，咽下口中的酒，不自觉地有些醉了，哄她道：“甜。”

桃无眼睛大放光彩，移步至英招前撩起薄纱，伸出细嫩的胳膊：“那你尝尝我吧。”

摇摇晃晃之中，胳膊不经意地擦过了英招的唇。

英招不由得抿唇，四目相对，抬手轻轻蹭下了她嘴角的糖渣，喃道：“当真甜。”

桃无嘟嘟囔囔着：“不行不行，太疼了。”又将手缩了回去，摇摇晃晃地去喝酒了。

醇厚酒香荡漾，搅的人的心也不自觉地荡漾。

幽径芬芳，英招觉得他醉了，不知是眷恋桃源香气，还是眷恋少女袖间的芳菲。

06“你是唯一的光”

桃源中，桃无撅着嘴躺在吊床上晒太阳，一只腿搭着边沿垂下，荡来荡去。

桃无正在和英招赌气。因为两日前一位婀娜多姿的紫薇星君进了槐江山。她温温柔柔的，说话柔情如水，瞧着英招的眼神里，又总是含着情意。

槐江山里处处都在传紫薇星君与英招郎才女貌，天生一对。

桃无知道了吃醋的滋味。

夜悄然而至，她猛然从噩梦中惊醒，梦里，她见到英招在她面前慢慢消散，而她却触碰不到他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最后消失在自己的指尖。

英招在梦里时总是温柔地对她说：“好好活着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。”

桃无哭喊着“不要走”，睁开眼自己早就泪眼婆娑了。

她心慌意乱地出来散心。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断月崖。崖边怪石林立，深渊巨口下，是波涛汹涌的丘时水。

桃无望着渐圆的明月，黯然伤神，全然未觉身后暗藏的杀机。

寒鸦声过，凄清哀婉。桃无径直跌落崖底，惶恐回头竟见女子冷冷地瞧着她。

是紫薇星君！

一时间桃无思绪万千，来不及细察，口中就灌进了涛涛的江水。

丘时水真冷啊……我大概要死了吧……英招……

桃无想着，失去了神智。

待到桃无醒来，她的手正紧紧抓着英招的衣袖，捏皱了布料。

英招将她揽进怀里摸着她的头，安慰道：“没事了没事了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。”

我一直都在你身边，同英招在梦里说过的话一样。

桃无扑进了英招怀里哽咽道：“别走。”

原来英招寻着丘时水捞了她一夜，对她的安危十分担心。桃无心中又甜了几分。

几日来，英招待桃无分外温柔，和梦中一样温柔，但他又总是蹙着眉头。桃无有些不好的预感，她总觉得英招会像梦里一样消失。

后来，桃无见到了紫薇星君，她憔悴了许多，被英招绑着捆仙锁关在了一处山洞。

还有桐华星君，他也在这里。五千年来，桃无只见过桐华一面。

那时他因为英招救了她，与英招在槐江山大吵一架。

桃无不喜他，也不喜紫薇星君。

虽然她确实不知英招与她素不相识，为何要救她，不知这几个神仙为何想让她死，不知为何天地这般广阔却不容她一颗小小的桃子。

桐华是来为紫薇星君求情的，紫薇星君到底是个星君，神仙也不能残害同族。英招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。

临行前，桐华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。倒是紫薇星君，歇斯底里地质问英招到底有没有爱过她。

“呵。你留不住她，她也留不住你。没有缘分偏要强求，几万年了，你还不明白？”

紫薇星君最后留下了这句话，语气极轻，似要被风吹散，却压在桃无心头重千斤。

她很害怕这些神神道道的神仙说出一些让她云里雾里的话，关键她是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，只是她道行尚浅听不懂。

桃无悄悄打量英招的脸色，发现他仍神态自若，好像没有听见。

桃源间百灵啼鸣，清晨泥土的清新沁人心扉。

送走了其他人，槐江山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。

英招微笑地看着桃无：“放心，我会护着你的，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

桃无问：“我活着，是一件错事吗？”

英招正要抬起的手顿了一下，摸了摸她的头：“世间暗淡无色，你是唯一的光。”

桃无有些困倦，依偎在英招怀里，抬起头便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。桃无有些安心了。

见桃无像小猫一样缱绻在他怀里，英招眼中满是情意，摩挲着她的手，将一缕秀发慢慢挽在她的耳后，似是决定了的语气：“别怕，这一世我也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
迷迷糊糊间，听到英招的声音在耳边萦绕，她安然入睡。

07“我会护着你的，生生世世”

第二日。

桃无醒来，伸了个懒腰，懒洋洋地道：英招。”

无人回应。她走出门去，发现槐江山的灵气稀薄了，桃源的结界也解除了。

桌子上留着英招的字条：桃无，今生缘分，来世再续，记得要做牛做马来报答我。

一滴泪落下，打湿了纸，晕染开了水墨，桃无心中的悲伤也随着墨迹放大。

桐华又来了，面色堪忧，他求桃无救救英招，然后他讲了关于神君英招的故事。

很多年前，仙魔大战之时。神君英招横空出世，意气风发，大败魔族。

本是有大好前途，直到他过他的神劫。

这一劫是桃花劫，就是他心底的情意所化，此劫不过，便生生世世都纠缠于他。

与其说是劫，不如说是一个人，桃无。

神劫要他看破红尘，舍去一个情字，方得大道。过不去神劫，他便入般若地狱，受尽万年之苦，再列仙班。

如此反复已经不知是第几世了。

紫薇星君对他有意，不忍他为劫所困，为劫受苦，才来阻挠。在五千年前偷下天罚镜降下天雷，而今又刺杀桃无。

今世，又是英招护住了她。

英招说：“生生世世都能见到她便好，哪怕只能相伴几日，我也心甘情愿。”

英招说：“我会护着你的。”

他没有骗人。

生生世世，英招都在拿命护着她。

可笑桃无偏要嫁于英招，逼他动情，果真是一段孽缘。

08“从此世间，再无桃无”

桃无此生有一劫数，是看她如何选择的劫，生死一念间。

她再见英招时，他已然没了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。缩在地上瑟瑟发抖，被无上重火灼得体无完肤。

见到了她，英招的眼角滑落了两行苦泪。

“英招，我本就是一团虚无，有了你，才有了我。”

“英招，我已经在这世间活了很多年了，世间上的快乐我都体会到了。”

“英招，这一世，你就不要再替我做选择了，让我也选择一次吧。”

桃无笑颜如花，眉间的桃纹仿佛活了一般，扇动着翅膀，化成一片花瓣。桃无的身影渐渐虚化，周身围绕着片片飘零的桃花。

“英招，我一直都在，你途径的山水间的任何一棵桃树、一朵桃花……都是我。”

“英招，我愿散尽千年灵气，渡桃灵于你。从此世间，再无桃无。”

英招泣不成声，眼前只剩下随风飘舞的花瓣，旋风般缠绕在空中。

一片淡粉桃花瓣飘飘荡荡落在他的额头，娇艳欲滴，仿佛少女消散前的轻轻一吻。

09尾声

后来听说，神君英招过了情劫后，独自落下了诛仙台，从此不知踪影。

倒是江林山川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寻桃少年，腰间挂了一只桃花香囊，嘴上哼着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”。

山海边，一颗硕大的成熟的桃子，挂在树上摇摇晃晃，晒着太阳，看起来粉嫩可口。

“桃无，桃无，我来赴你以身相许的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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