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六十年代，沈阳地区一位名叫张义和的老先生在面对记者采访时，讲述了这样一段往事。看罢之后，不禁让人一声叹息。

张老先生说：我有个磕头的二姐，叫张百灵。伪满那阵子，时兴男女在一块磕头拜把子，她比我大两岁，所以我管她叫二姐。

二姐原本是一所东洋会馆的女招待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。那时候，女招待可不是随便当的，得有保人和许可证，模样也要上得了台面，长得不好看，是不可能当女招待的。

二姐长得好，身段也好，有一米七高，会武术又会跳舞，踢腿、空翻，说打就打，绝对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。

虽说女招待是招人非议的职业，但赚钱多，指不定多少人眼热呢。二姐人如其名，真就跟一只百灵鸟似的，能说会道，又有降人的本领，风光的那阵子，可是没少赚。

只可惜，她会赚钱，但不会存钱。靠着卖笑赚来的钱，全都让她那个抽大烟的老子和好赌的老妈给祸祸光了。她有个相好，是个演文明戏的小白脸儿，那小子外君子内小人，没少坑二姐的钱。末了，拿了二姐典当首饰的钱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
二姐经过打击，一下子就颓了。也是该着她走背字儿，会馆的生意不景气，养不了那么多的人。东家正好也对二姐有看法，所以就把二姐给辞退了。

二姐后来又去了另外一家会馆当女招待，但好景不长，又被辞退了。二姐一赌气，趁着自己还有点青春，干脆跑到了北市场一家名叫“芙蓉堂”的堂子当了“红姐儿”。

窑主名叫李东生，是个江湖老油子，当时已经五十好几了，原籍是天津七里海的人氏，会武术，会摔跤，精通劈挂拳，耍起来比猴子还灵活，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外号“李老猴”。他还是青帮老头子，手底下有一大帮亡命徒，只要他一声号令，立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。这样的人物在北市场黑白两道通吃，很是有些威望，就连日本人也轻易不敢动他。

二姐到了堂子，属于“自混”，就是没有卖身契，来去自由，到手的钱跟窑主三七分账，窑主得三，她得七。

由于俩人都喜好武艺，闲着没事的时候，还经常在后院切磋一下。一时间，成为北市场的新鲜事儿，也不知道是谁编了一段顺口溜：二姐二姐，功夫一流；炕上炕下，气死老猴。

半年后，二姐交上了一个“热客”，这人姓史，是伪满协和学院的高材生，能说好几国外语，家里有房子有地，老富裕了。姓史的哥哥更了不起，一个人娶了两个日本老婆，跟日本大舅子在南站开了一家料理店，专门接待日本人，买卖很大，很赚钱。

那年，二姐已经三十岁了，女人到了这个年龄，算是“人老珠黄”了，但二姐保养得好，风韵犹存，怎么看怎么不像三十岁的。这也就是姓史的小子离不开她的原因。

二姐跟史二少爷打得火热，很快在北市场一带全都知道了这档子事儿。事实上，史二少爷已经有妻室了，而且还有小妾。有钱人家的少爷，三妻四妾是常态。因为二姐是“自混”，所以随时想走就走，不必受窑主的牵制。史二少爷把她带回家中，家里的父母、妻妾都热情地招待，他的妻子与二姐还以姐妹相称。史二少爷的妻子也不简单，是伪满警察署司法主任的独生女，家里有钱有势，能与二姐这样的风尘女子相处得来，是二姐的造化。

二姐本想着能给史二少爷当妾，怎知道史大少爷不干了，逼着二少爷非把二姐甩了不可。史二少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，说什么也不肯抛弃二姐。史大少爷发了脾气，找到日本人，开了一张征兵令，硬是把亲弟弟给送进了哈尔滨的“江上军”军部。

这下，史二少爷可就不自由了。“江上军”的教官是日本人，管理很严格，每天逼着史二少爷出操、训练，还故意不给他吃饱，就为了磨一磨他的棱角，看他还敢不敢使少爷性子。

史二少爷哪能吃得了这个苦，趁着日本人打盹的当儿，脱了军服跑出兵营，一口气跑到火车站，下火车后连家都没顾得回，直接跑到芙蓉堂见二姐。他问二姐：敢不敢、愿不愿意跟他私奔。

二姐想都没想，当即答应。拿了一些细软，买了两张车票，跟史二少爷私奔到了吉林。俩人先找地方住下，过了一阵子，见没有什么动静，于是租了一间沿街的铺子，靠着烙馅饼、炸藕合，勉强维持生活。

就这么着，俩人在吉林混了一年，每天抛头露面，也没人来找事，俩人放松了警惕，认为没有什么事了，那就回奉天吧。于是，俩人卖了铺子，又回了奉天，可没敢回家，医院旁边租了间房子，作为临时住所。

万万没想到，回来奉天，无异于一头扎进森罗殿，想要回头可就难了。还记得芙蓉堂的窑主李东生吧，二姐跟史二少爷私奔的时候，没有跟他通气儿不说，还顺走了他的一笔钱，这叫他非常生气，发誓非要卸了二姐的一条腿不可。

老话总说“冤家路窄”，二姐和史二少爷回来不久，李东生就得着了信儿。本来将信将疑，直到有一天在大街上无意中看到了史二少爷，李东生才知道所言非虚。他一直尾随史二少爷到了住处，但并未立即现身找二姐的茬子，而是转身去了宪兵队，找到他的一个徒弟，让徒弟帮忙收拾史二少爷。

他的这个徒弟在宪兵队是当官的，师父发话，徒弟不能不听，立马带着人，荷枪实弹地包围了二姐与史二少爷的住所，以抓拿逃兵为名，闯进去把史二少爷先是胖揍了一顿，然后五花大绑地拖进了宪兵队。

李东生仍不解气，嘱咐徒弟好好地“伺候”史二少爷。可怜这位史二少爷，可是遭了老罪了，辣椒水、老虎凳、电椅……宪兵队所有折腾人的刑法在他身上全都用了一遍。要不是他的哥哥得着信儿，赶紧花钱找人疏通，不然他非死在宪兵队不可。

再说二姐。宪兵队抓史二少爷那天，她赶巧不在家。回来后听闻噩耗，就知道是李东生搞的鬼，于是去找李东生理论。李东生见到二姐，如同见到仇人一般，叫嚣着非要废了二姐不可。

二姐也不含糊，拿出随身带来的剪刀，当着李东生和一帮看客的面儿，“咔嚓，咔嚓”两声，剪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，接着又在自己的肩头上扎了一窟窿。然后，把沾着血的剪子丢在李东生的脚下，喝问李东生还想怎么收拾她！

李东生一下就呆了，想不到二姐居然这般豪气。只得叹了口气，摆一摆手说：“百灵啊，你比我们天津卫的混混儿还局气。得了，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，你走吧，咱俩的账两清了！”

二姐冷冷一笑，扭身就走。流着血一路来到史家。进门就给史老先生和老夫人跪下磕头，说是赎罪来了。老两口子赶紧给二姐包扎伤口，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。从这天起，史家把二姐当过了门的媳妇一样对待，到处花钱为她治病，但由于肩头上的伤口感染，导致嗓子出了毛病，致使没办法说话了。

这时候的二姐已经够惨了，但只要能跟史二少爷在一起，她受再多的苦也感觉值得。可惜天公喜欢捉弄人，史二少爷因为受刑太重，长期不能下地。虽然经过治疗有所好转，但突然一天旧伤复发，熬了三五天后，便一命呜呼了。

二姐经受不住这个打击，昏迷了两天才终于苏醒。又因为自身有病，造成了终身残疾，不但再也不能说话，耳朵也失聪了。一只歌声嘹亮的百灵鸟，就这样毁了。

这就是我认识的二姐的故事，这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，她敢爱敢恨，有情有义，可惜最终落了个不幸的结局。后来，我离开了沈阳，断了与二姐的联系。多年之后，听人说，二姐嫁给了一个腿有残疾的老技师，两人婚后的生活还算不错，最起码有个伴儿，不至于那么孤独。我没有机会见她，唯有祝福她的晚年幸福。

拙文一篇，到此打住。文中内容根据张义和老人的口述资料书写，并非虚构。图片选自网络，与文中人物并无实质性关联，仅作为示意图使用。